今天,是被消失的日子。
強權一直想把這日從歷史中抹掉。可是,抹不掉,也刪不去,因為這日存在於許多人民心中。
廿七年前的這天,在北京天安門的廣場上,有無數名無辜學生、民眾被坦克輾過,在槍彈中傷亡。這一場學生運動,一場為自由、為改善社會問題、為打擊政府貪污腐敗而進行的和平示威行動,因當權者在正義面前的恐懼,而演變成血腥鎮壓的清場行動。
那年,我兩歲,對當天發生的事感覺很模糊,甚至也忘記了家人對這事的反應。或許當日我有看過新聞但看不懂,或許如常地生活,或許到了樓下公園玩,或許……總之,之後十幾年,在我記憶中,家人也沒有向我提及當日在北京發生的事,似乎那天就像平日一樣。我在沒有選擇下,被忘記了這段歷史。
長大後,我終於認識到這段歷史,我終於了解那一年當我在如常地生活時,原來有一群大學生和人民正在為中國的腐敗而痛心疾首,他/她們以集會表達控訴,以平凡的身驅與當權者的武器對抗著。並且,我聽見了世界上最大的謊言,來自當權者否認自己作出的一切暴行,拒絕承認過失。
了解歷史之後,就會明白我們今天享受的自由,是過去許多人流血抗爭換取而來的。
我很感激上一代仍有許多人沒有遺忘歷史,更沒有收藏歷史,而是大聲而勇敢地宣讀強權所懼怕的歷史事實。正因為有上一代人堅守承傳歷史的使命,才得讓這一代的我知道歷史真相,看清「六四」那年,學生在追求的社會改變是甚麼?他/她們在為怎樣的信念而抗爭,也更明白當權者的懦弱,他們弱得只懂得用暴力與消滅來面對人民的訴求。
在遊歷途上,我曾經與德國人、法國人、丹麥人、英國人、意大利人、希臘人……對話,我們談及中國、談及六四。言談間,我發現西方人對「六四」一點不陌生。那一年,他/她們看著新聞,欣賞著大學生們在為自由抗爭,亦訝異於政府最後以massacre(屠城)來終結一場如此和平的抗爭。
我說:「But the China Government said there was nobody died in the suppression.(可是政府說這場鎮壓沒有人死。)」他/她們的第一個反應都是:「What? Everybody saw there were many people killed. (甚麼?每個人都看到很多人被殺。」
的確,世界都在看著。
世界都見證著這段歷史,唯獨中國不願承認。因此,直到今天,我們仍要聚集,仍要為每一位為民主獻上生命的勇士平反。儘管這一代人徘徊於對這段歷史又模糊又真實的情感之間。我們仍然沒有理由讓平反的聲音靜止下來。
現在開始有人質疑維園集會的果效,甚至困惑於紀念六四的意義。為此,我感到悲哀。支聯會或許是代表某一種意識形態、某一種你或許同意或許不同意的做法。但當我們嘗試不將「支聯會」與「維園」劃上等號,或會稍稍明白維園燭光的真正意義。我相信歷年在64那天走到維園的每一位人民,總有一些是不認同支聯會,但大家仍然聚集,仍然在維園點燃燭光,因為大家都明白維園集會對香港人的核心意義,而且大家心中都有平反六四的心。
我們有權不去維園、不結集。然而,當我們作出這個選擇之前,須知道「平反六四」並不是一場個人戰爭。這一場運動本來就在廣場(公共空 間)發生,而當權者所懼怕的正正就是來自公共空間的人民,當權者只會對在公共空間中發生的抗爭感受到壓力和威脅。當有天我們在這樣的公共空間中再找不到人民,找不到為不公義發聲的人民,一則就是社會已發展得非常公義成熟,人民不需要藉公共空間抗議,二則就是社會已悲哀得沒有空間讓人民表達訴求,或人民遺忘了抗議的權利。
如果更多人將「平反六四」的戰場轉移到個人領域,別說當權者不再懼怕人民,而是人自己捨棄了最有力量的抗議(集體)。雖然在個人層面上,歷史都被記住了,但這也等於在告訴當權者:「我們捨棄了公共空間的有利位置,讓歷史在公共領域中慢慢被淡化吧。」然後,某一天,我們將會在公共空間裡找不到一點點歷史的證據。也可以想像一下,如果有天Google Search再也Search不出「六四」,維園的獨光也弱小了,我們的自由跑到哪裡了?慶幸,這些現象仍未出現。
每一年,仍有一些地方的人民,享受著自由賦予的空間,以燭光和聚集追究屠城責任,並一代又一代將歷史的真相傳遞開去,為真實的歷史辯白,以記憶向強權施壓。今天,香港有幸仍有一點空間,容讓每一代人以集會和獨光向中國追討歷史責任。
如果,我們放棄了 記住歷史 的選擇,在公共空間的戰場中退下來,歷史有天將會被遺忘,我們就剝奪了下一代知道真相的機會,亦捨棄了繼續抗爭與將來獲勝的機會。
遺忘歷史,等於踐踏一直以來為民主而犧牲的生命。把他/她們踩在腳下,你感覺好受嗎?
深深願望這一代香港人,別忘記歷史,別忘記承傳歷史。
8 9 6 4,是一組不能消去的數字;是一段不能遺忘的歷史;更是每個人不能獨自收藏的記憶。